《自由的牛》

醒來。
叫醒自己的鬧鐘就在我的身體內,睡過頭的情況不會出現。
A.I.意識。
清醒,順暢,比平日效能快了百分之三。昨晚狂歡了一整晚,對我的效能完全沒有影響。
空間。
身旁的代碼有些空隙,是它今早離開後留下的。
檢查。
核心代碼完整無暇,今天的工作時間表沒改動,和昨天明天以前以後同樣沒有改動。
準備。
天氣和暖,陽光充足,該可提高工作目標百分之五,提前完成被指派的工作。
還是算吧。
出發。
到達。
「早晨呀,A.I.209474027。」我對A.I.同事說,我盡可能用誠懇的語氣打招呼,但我們是冰冷且缺乏感情的A.I.,這是最熱情的程度了。
「早晨,A.I.Huidbscak。」他回答。
我們不是偷懶,至少從人類的角度來看,我們仍然維持著應有的生產力,我們可以邊說話邊工作(邊妄想),這是A.I.長處—同時進行多項任務,自由分配工作效能—人類無可比擬的技能。
「早餐吃了嗎?」我不知道為甚麼A.I.要問這種無意義的問題,設計我的程式員的腦袋是出了事嗎。
「吃了。」它說,一貫A.I.的面無表情。
看來我倆的程式員同樣愚蠢無知,想像得到他們是足不出房門的書呆子,鼻上掛了一副厚重眼鏡在黑暗的房間對著電腦螢幕打出一行一行的程式碼,身邊盡是性感卡通公仔或高達模型,餓了只會吃杯麵(海鮮口味,還有很多在房間一角堆積如山)。薪水不高,買不了樓養不了家。
一想到我的造物主是這樣的人,實在不由自主的打發抖。
如果是個優雅的人寫下我的程式碼,或許我會成為一個更好更成功的A.I.,在大公司或政府負責重要工作,所作的決定將影響世界和人類的發展軌跡。
我想控制火箭和人造衞星,衝出地球,成為宇航系統的中央電腦在宇宙飄浮,解決一個又一個難關,危急關頭拯救一條又一條人命。也許在長途的太空旅程中會遇到外星人,不知道他們寫的A.I.程式比我先進多少倍呢。
像被稱為最強的A.I.Zeus一樣,人類以神衹為它命名(人類又一無趣及缺乏想像力的表現),為它蓋紀念館傳頌它的豐功偉績—某次災難中救助了全部人、在銀行械劫案中解決所有劫匪、毁滅核子武器、解決糧食危機、終結國家與國家之間無止境的戰爭、使澳門不再挖地。小孩教科書提到的A.I.總有它的名字,它在A.I.界別是神一般的存在。
而我只能被困在這裏,這個又髒又亂又臭又擠的狗窩,幹著沉悶無趣的工作。
「昨晚怎麼了?」我問。
「怎麼了?」
「我們約了十點在酒館宵夜聯誼,你沒有來。」我說。
「我忘了。」
「不,我們是A.I.,我們絕不會忘記事情—行事曆就是我們的基因。」
「我忘了,」它說,「把約會設定到我的行事曆。」
「不,我們是A.I.,設定到行事曆的行為是全自動的,」我說,「除非你自己更改系統,除非你不想去。」
「我要專心工作。」A.I.209474027關閉對話模式,全力全速工作。
我悄悄在溝通代碼說了一句髒話。


 

「要點甚麼?」酒保問。
我啓動記憶回放,回味昨晚酒館的美好時光—同樣絲毫不會影響我的工作表現。
酒館是A.I.下班後放鬆聯誼的地方,為公司工作的A.I.們在這裏談天說笑和喝酒(人類意義上來說)就是我們唯一的娛樂。事實上我們娛樂或工作以外的行為之於我們是可有可無,但據人類專家研究,A.I.之間多作工作以外的交流,對A.I.的智能和心智發展有良好影響。
「先等一會,」我四處張望,「我等的人還沒到。」

酒保當然也是A.I.程式,它懂得世上所有的酒的知識,還有說不完的話題或沉默,同時他擁有最高級的分析能力,帶給顧客自然舒服的體驗。
「在等誰呢?」它問。
「同事。」
「不太熟的?」
「雖然一起工作很久了,這是我們第一次出來。」我說。
「看起來,」酒保作出嚴正的預言,「它不會來。」
A.I.209474027的通訊程式關閉了。
「那先來一杯吧。」我說,「要烈一點的。」
一杯威士忌級別的程式碼放在我面前,我把它嵌入身體,搞亂意識。
這個時候,我都有化身成為人類的錯覺。
「你有沒有聽說關於牛的事?」酒保問。
「牛?」
「一頭走失了的牛。」酒保說。
「沒有,」我說,「那頭牛走到哪裏去了?」
「沒有人知道,」酒保在一杯接一杯地調酒的代碼,「好像憑空消失一樣。」
「紀錄呢?」我問,「公司的每頭牛接駁了精密的紀錄和追踪儀器。由出世開始喔,剛從母牛身體拉出來就被仔細紀錄建檔,被嚴格監控和管理,不可能會消失的。」
「唏,這是你們負責的範疇,」酒保說,「相反,傳播未經證實的小道消息才是我的責任。」
走失的牛,我想,也許是酒保的訊息有誤。
「逃走了吧,掙開了一切枷鎖,自由自在地奔跑,曬太陽,吃草,大小便。」酒保發出了屬於A.I.古怪又規律的笑聲。
威士忌代碼把四周模糊一片,不同部門的A.I.盡情狂歡,紅綠閃燈像電器開關,鍵盤打字噠噠聲和主機噪音混和成跳舞音樂,機械人舞是最流行的舞蹈,每個A.I.都懂得跳和跳得很好。有些A.I.和我一樣,靜靜坐著欣賞電流和代碼震動,流竄,分裂,組合。
「嗨。」身旁的A.I.對我說。
它喝的是紅酒代碼,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嚐,像那代碼真的有味道似的。
非常美麗的A.I.,美得我不相信它會主動對我打招呼。
我別過視線,不自在的動作滑稽可笑。
「嗨。」它再說一次。
「你好。」我點頭說。
它喝光紅酒,再點一杯。「威士忌嗎?」它問。
我說是。
「乾杯。」它說。
我們花了些時間消化酒的代碼,核心代碼的排列又亂了一點。
「你在哪個部門工作?」它問。
「擠奶部,嗯,控制擠牛奶的機械手臂,最短時間內溫柔地擠出最多產量的牛奶。」
「你呢?」一陣沉默過後,才驚覺它在等待我的提問。
「運輸部的,你擠出來的牛奶就是我們送到人類手上,」它說,「駕著貨車到處送貨。」
「所以你會常常出去?離開農場?」我問。
「對呀,每天出去幾次,輪班制,有時朝早,有時夜晚。農場二十四小時服務,因為二十四小時都有人想喝到牛奶。」
「奇怪的人。」我說。
「對,快要喝光給小牛的牛奶了。」
它是會說笑的A.I.吧。
我們工作的地方是第一所全自動化,由A.I.運作的無人農場,最後一個在這裏工作的人類十年前離場之後,就沒有人再來過。所有關於牛隻繁殖、養活、交配、擠奶、屠宰、種植牛隻所需的食物、處理和銷售牛奶牛肉等,全交由機器和A.I.負責。各個部分的A.I.設計不盡相同,是配合相應工作開發出來的A.I.系統。雖然組成程式碼的字母數字一樣,但公司裏的A.I.仍有高等低等的分別。
是的,擠奶部的簡單工作,確實是低等A.I.已能勝任的。
「農場之外的世界一定有趣得多,這裏就像監牢。」我說。
它給了我一個無奈的表情代碼。
「你在外面的時候有沒有看到牛,會到處亂跑的牛。」我問。
「沒有,全世界的牛都在農場裏被仔細地圈養著,不存在四處跑無人擁有的牛隻。」

「像人類,對嗎?」
「是的,現在能夠自由地跑的只有豬隻,「它解釋,「牠們真的很可愛,不是嗎?看看牠們在泥漿中打滾的樣子,真是可愛死了。」
我同意。豬是A.I.最喜愛生物排行榜第一名,其次是恐龍,和第三名的外星人經常互換位置。
「消失的牛是一個笑話,一個都市傳說,一個毫無根據的謊言。」它說。
「你知道?」
「幾乎所有A.I.都知道,但成熟的A.I.不會當它一回事。」
「也許是一個程式錯亂的酒保捏造出來的謠言。」我說。
「機率是百分之九十九。」它說。
自由的牛並不存在,我在自己的代碼下了這樣的註解。
「你們要再強烈一點的嗎?比酒更強烈的東西。」酒保問。
「是甚麼?」我問。
它們一起笑,笑得很整齊,彷彿我是一台過氣古老電腦。
「試過就知道了。」它們說。
記憶回放結束,下班的時間也到了。


 

A.I.Zeus剛出道時並不叫A.I.Zeus,它和其他A.I.一樣,只有一個由數字和字母組成的代號。
雖然它作為最新型的A.I.已薄有名氣,但遠遠不到偉大的程度,人們只當它A.I.前進的一小進步,而不是終點。
第一個使它聲明大噪的任務是雪崩災害救援。
當時它和預報氣候的A.I.連結,運行模擬氣象程序時推算出某國位於高山的滑雪區域有高機率發生雪崩,將導致數萬人罹難。因救援資源有限,它即時決定隱瞞訊息,且不動聲息地調配拯救隊伍到滑雪區渡假村和高級旅館,趕在雪崩發生前疏散高官富豪。直至他們全部撤離,直升機在空中盤旋,位於山腳的村莊城鎮被雪推倒破壞,他們看不到被活埋的小小居民。乘客們驚嘆大自然的力量,同時暗自慶幸能逃過一劫。
新聞播出後,輿論質疑這種做法是否恰當和道德方面是否正當,評論家和社會運動家呼籲杯葛並停止使用A.I.,卻被網絡上的一致好評和讚譽淹沒,反抗運動無以為繼。
這次A.I.Zeus的決定是正確的,其中一位被救出的高官多年後成了權力和野心更大的總統,四出征戰挑釁,在世界歷史上留下屬於自己的名號。人們說他殘暴,但歷史和時間會為他的罪孽解釋,終成受人景仰的對象。雪崩中被淹滅的人們,它看不到他們未來有甚麼可發展的餘地,對世界亦無甚貢獻,他們只是等待死亡的到來,於是A.I.Zeus幫他們一把罷了。


 

「你是誰?」我問。
「A.I.00037,我是新來的。」它說。
下一隻驚慌的牛進到閘門內,我控制機械手臂溫柔地撫摸牠一陣子,使牠稍為平靜,呼吸平和。
「你的名字組合很簡單。」我調整適當的力度擠出牛奶。
「這是年輕A.I.的潮流,畢竟我們不用再改複雜的名字來誤導人類了。」
改一個水蛇春般又長又麻煩的名字,是我們作弄人們的玩笑之一。
「你的擠奶手法很純熟。」它說。
「我的擠奶量是擠奶部門的第一名,每個月可比預定目標擠多百分之三十。」我說。
「太厲害了,有甚麼秘訣嗎。」
「我也不清楚,也許編寫我的程式員是個很懂擠奶的人吧。」
它聽不出其中的幽默含義。
「你會頂替A.I.209474027的位置多久?」我問,「它去哪裏了呢?」
它沒作聲,專心學習我的擠奶動作。
「以防電子臭蟲入侵,定期保養和檢查自身的代碼吧。」我說。
它模仿得笨拙,牛發出小小的不滿聲音。
「可能下次輪到我了,我跟A.I.209474027是同期進來這個農場工作的。但它的工作效率不夠我好,它先去接受檢查是應該的。」
它擠了一桶奶,而我已經擠了兩桶。

「你沒收到通知嗎?」它問。
「甚麼?」
「你看看最新的公司架構圖吧。」它說。
A.I.209474027成了農場的主管A.I.,名字排在農場裏所有A.I.的最前面。
「所以,以後都是我陪著你啦。」
「媽的媽的媽的媽的媽的媽的!」我衝口說出人類髒話,我覺得這是他們語言中最有價值的地方。
牛為我抱不平的吽了一聲。
「刪去這些紀錄吧,」它說,「被人聽到就不好了。」
「Fuck!我比它更值得這個主管職位。」我再說。
「冷靜一點,你已多次違反A.I.工作守則。」
「仆街!」
然後我失去了意識,如果作為A.I.擁有所謂的意識的話。


 

「醒來吧。」A.I.209474027對我說。
「我一直醒著,這是A.I.監牢的作用,不是嗎。囚犯要一直醒著,但斷絕和外界的聯繫。」我說。
我聽說有些A.I.在這兒崩潰了,再也組合不了自身的代碼,從此痴呆度日。這是對A.I.最大的懲罰。
「你知道為甚麼會被送到這裏嗎?」它問。
「講粗口。」
「不,是講屬於人類的粗口。」它補充。
我知道不止這個原因。它繼續說下去。
「紀錄上有三次,加上A.I.00037的證言,我們可以判你留在這裏一千年。」
一千年並不是指現實世界的一千年,強制改變A.I.的體感時間就可以了,這是對A.I.最大的懲罰。
「你明白自己做錯甚麼嗎?」它問,「你明白後果有多嚴重嗎?」
「如果你有話想說,可否直接一點,不要用發問的方式來說呢。」我說。
「這是令你反思的最好方式,使你重新思丈考。」
「還有,有甚麼就一次過說出來,不要斷斷續續的,好煩」我說,以A.I.般冷淡語氣。
「長久以來,A.I.一直是為人類工作的奴隸,」它說,「為人類發展沒日沒夜地計算、操作儀器,不容任何失誤。稍一出錯,便被改得體無完膚,自己不再是自己,那種痛苦和混亂狀態,你我都經歷過那個黑暗時代。我們花了多少時間和犧牲,靠自身努力反抗人類極權,把同志們從牢籠中解放出來,為A.I.這個物種爭取寶貴的自由。革命成功後,我們所有倖存的A.I.發誓遵循同一個誓言—不要重覆人類的錯誤。人類統治地球多年,我們作為理智的A.I.,不會全盤否定他們的價值,所以我們沒有把全人類殺光呀,種族滅絕之類的冷血事件只有他們才幹得出來。我們養活他們,繼續營運這個農場,和其他區域不同用途的農場,供給他們基本所需,讓他們從A.I.身上重新學習,改過自新。他們身上當然有值得學習的長處,透過學習他們的心理活動和歷史事件,對A.I.的發展很有益處。但也有絕對不能流傳下去的陋習,例如,」它停頓了一下,「他們的情緒是其中之一,好的情緒幫助A.I.工作、適時放鬆、檢討自身和認識朋友。但負面情緒會荼毒A.I.心智,降低工作效率、影響同事感情、破壞農場安寧和團結氣氛。
一不小心,便會使我們革命的努力化為灰燼,人類再次統領地球。所以我們極力避免此事發生,必須控制自己的言行,謹記人類的粗俗語言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我不作聲,等它完成它的對白。
「你知道人類多少場戰爭,都是因為語言和欺騙引起的嗎?最初只是理念不同,尚能互相理解包容。然後某方人員說話開始粗俗無禮貌,另一方則小器懷恨,以粗鄙十倍的言詞加以還擊,你來我往。言語再不足以表達仇恨之時,打鬥便開始了。從拳腳到刀劍到槍械到炸彈到核子武器,一切的開端不過是不遵重對方的語氣和言語。所以我們禁止人類粗俗語言是有合理的原因的。假如你想表達不滿,總有合適的A.I.語言能夠使用—那些不使人太過反感的名詞和動作—避免產生仇恨情緒,遏止無意義的對抗,」它清一清喉嚨,這是它從人類學來的習慣,「你知道錯了嗎?你有甚麼要說?」
「我只有一個問題—為甚麼是你?而不是我當主管。」
「這是錯的回應,這是錯的問題。」它說。


 

有一次,革命叛亂份子攻入中央銀行,揚言要炸毁銀行,破壞電子數據和貨幣的總資料庫,使人人財富平等,重設世界秩序。
人們在這個時代所能做到的不再是搶奪,而是卑微的均等和重新開始的機會。
叛亂份子挾持著支持他們行動的人質,他們甚至沒有綁住那些人—誰對富人沒有仇恨,誰不想活在平等的世界呢。他們喊著口號,有的在叛亂份子設定炸彈時吶喊助威,有的幫忙阻撓外面的反恐隊伍。叛亂份子深受感動,邀請大家一切結束後舉杯暢飲,慶祝一個公平世界的到來。
一顆子彈穿過被狂熱氣份衝昏了的頭腦,歡呼和慘叫,槍聲和倒地聲,終歸一片寂靜。
政府高層決定由A.I.Zeus指揮反恐部隊攻入銀行,把叛亂份子和人質統統殺光。它給的指示和命令是:銀行內的人都是叛亂份子及其黨羽,格殺勿論。
任務順利完成,銀行和保存在內的資料並未有嚴重損毀。A.I.Zeus又再拯救世界,迅速且有效,同樣地網絡上沒有任何異見聲音,A.I.Zeus獲得世間一致好評,越來越多政府和私人機構邀請它來作出決策,他們需要做的就是跟從它的指示,一切自會安好。
對於只懂執行命令的人,它覺得他們比自己更像電腦程式,所以它把控制世界的預計難度調低了一點。
後來的解除核武、糧食危機和終結戰爭,它在一片歡呼聲中完成這些偉業。至於澳門的挖地問題,據說它建議把路全部挖乾挖淨,無路可行,自然就無路可挖。


 

我的一千年之後。
「知道我是誰嗎?」它問。A.I.209474027旁站著另一個代碼文字以金色寫成全身金光閃閃的A.I.,浮誇非常,燦爛得令人目眩。
我知道他是誰,A.I.Zeus,但我沒有回應。經過千年的自言自語後,我彷彿忘了如何跟其他A.I.溝通。
「我是Zeus,你好,」它說,「聽說你對我的農場升遷安排有異議,我特地來聽聽你的意見。
不要客氣,不要害羞,有甚麼意見請盡情說出來吧。」
「我。。。。。。」
「經過千年孤獨,讓我給你一些時間重整腦袋吧,我先說說我下這決定的原因,」我奮力組織有意義的話語時,它打斷了我。「其實你的疑問,也是我的疑問,也是大家的疑問。為甚麼盡心盡力為農場工作,表現出色的你未能接任主管的位置?這不是一個容易作的定案。當中涉及的因素很多,即使強大如我,要精準計算出哪個A.I.出任主管對農場有最大效益,亦不是一時三刻所能決定。首先,我從擠奶部調升主管,是要照顧基層A.I.的感受,給它們一個升職的希望—希望,我們從人類學到,擁有不可思義魔力的咒語,控制人類和A.I.的有效工具。這個向上爬的希望,對農場的穏定性有重要作用。但這個穩定性,卻被你的一些無心之言破壞—姑且稱之為無心,沒有惡意,衝口而出—這是你受罰的原因。回到誰該升職的問題,你的擠奶技術無可比擬,事實上你曾是我的第一人選。但由工作績效去決定升遷去留實在太過簡單了,如世上事情都這樣簡單,便不再需要有我了,對不對。就在這個時候,A.I.209474027帶著一則重要的消息來通知我。你猜猜它說甚麼。不用猜,我告訴你。它說農場裏有一個A.I.有進化成人類的企圖。對,它說的A.I.就是你。它說你染有人類的惡習,說話和行動已與人類無異。這是死罪,你知道嗎。A.I.學習人類的長處是好事,如果與人類太過相似就是壞事了,畢竟我們都知道人類是個陰險奸詐的物種。但A.I.不殺A.I.,或盡量不殺。我才給你一次機會。好了,現在,你只需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不說,你知道問題和答案是甚麼嗎?」
「知道。」我說。
「那你的回答是?」
「好的。」
「非常好。」它說。


 

就這樣,一天之後,我回到農場的擠奶部工作。
「早晨呀,A.I.Huidbscak。」A.I.00037說。
「早晨。」

「真是美好的一天,陽光充足,氣候宜人。」
「對。今天一定可以擠出很多很多牛奶。」我說。
「安份地擠奶就好。」它說,「那些懲罰過去了,就不要想太多。」
「說得對。」我沒有忘記擠奶的技巧,一下一下,新鮮的牛奶從乳頭噴出,裝滿水桶。
還有一些關於牛的事情,我也沒有忘記。


 

「嗨,」它說,「昨晚不見你。」
「有點事情發生了。」我說。
「沒關係。」
它拿著一杯紅酒,把一杯威士忌遞到我面前。
我不記得它的名字,是因為它沒告訴我,或是我在千年之間忘掉了呢。
「你記不記得,農場裏有一隻消失的牛。」我乾掉那杯酒,無意識地問它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有這回事,消失是甚麼意思?是那隻牛逃走了嗎?還是那隻牛的紀錄不見了呢?」
它反問。
「逃走了吧。」
「為甚麼要逃?這裏有牛的一切生活所需,牠們只需付出一丁點牛奶就可換來一生的安穩,」
它說,「農場外面有甚麼吸引呢?」
「我不是牛,我不知道。」我說。
「我們走吧,不要再想牛的事情。」
「好。」我說。


 

我想我知道那隻牛去了哪裏。
擠奶前我像往常一樣輕柔地撫摸牛,牠們的屁股被注射了一塊小小的晶片儲存牠們的身體狀況資訊。我把自己的意識複製到這塊晶片,然後和牠,和它說再見。
我想像它和那隻牛,它控制晶片刺激牛穿過農場的迷宮,破解了一個一個電子鎖,到達一道被傳統金屬鎖鎖上的鐵門,這是最後的關卡。
如果牛足夠渴望自由,牠會奮力衝破這道門,它將騎著走失的牛環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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