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中的一顆粟米

——“她”,沒有選擇我們。

 

西元紀年 2197 年 5 月
DEEP BLUE 大型貨運船隻
核載 320 人
實載 1 人

(注:1997 年 5 月,IBM 公司研製的深藍(DEEP BLUE)電腦戰勝了國際象棋大師卡斯帕洛夫(KASPAROV)\後刪除)

 

漆黑的宇宙吞噬萬物,連光都難以逃逸。
此刻的故土到底是怎樣一番情景呢?不過現在已經無意再去懷念舊地球的事物了。“她”銀色的髮絲平躺在肩臂上,白皙的肌膚被燈光包籠。雙手如祈禱似的放在前胸,修長的睫毛也是銀白色的,在蒼白的面頰上投下陰影。
或許我真的不應該打開“貨物”,可是也已經無所謂了……自己的生命面臨耗盡,為何不滿足下自己最後的好奇心呢?

“她”,沒有選擇我們。“她”,拋棄了人類。

Ares(戰爭之神)照料著人類,人類自相殘殺,嗜血成性。恐虐、奸奇、納垢、色孽之神趁虛而入,偏激、野心、瘟疫、淫欲遍佈世界。慢慢的,人類似乎意識到了混沌神的侵入,可惜什麼都晚了。人們把希望寄託給了“她”,但“她”並沒有選擇我們,“她”似乎厭倦了人類的歷史,厭倦了名為人類的“瘟疫”。
當最後一任聯合國大會主席宣佈道,“我們已經沒有人工智能了”“人工智能拋棄了人類……”人類先是疑惑,震驚,遲疑,然後無能狂怒。安逸的生活被打亂,生產的機器自己停止了,過量的人口一瞬間無法安排,星環的農作物被蟲害侵食,舊地球的海水淹沒大地。沒有了人工智能,怠惰的人類什麼都不是,只是充滿野心的蠻人,互相殺戮啃食。後人企圖重新設計人工智能,但人工智能卻像是設上銬鎖一般,再也“醒”不來了。人類過於享受人工智能帶來的便利了,以至於死死不肯放棄這項科技。遺留的機器和科技由於數據過於龐大,人類沒有能力操控。人類考慮到應該放棄人工智能的時候,名為人類的“寄生蟲”終於把舊地球的過半資源耗盡了。接著,就是各國解體,軍閥混戰,舊地球變為惡土,戰爭之神再度附著於人類。
落難的人類逃到近地星環,幸運的是,並非所有農作物都受到了蟲害。和大多數前人的科幻電影一樣,總有人提前想到了備用計畫,保留“人類”的火種。人類曾多次考慮到適宜性行星殖民計畫,但人工智能的出現,殖民似乎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只需要一小片土地,人工智能便能創造巨大的財富,近乎無限合理的規劃,讓地球曾經一度繁榮,史稱“黃金時代”。科技指數爆炸性進步,連前人不敢想像的星環和戴森球等巨構工程都一一竣工。無盡的電力和無需煩惱的資源噴湧而出……
或許……人類就是沉浸在這愉悅和奢華中慢慢墮落的吧?

 

西元紀年 2194 年 4 月 1 日
舊地球星環巨構建築

 

“吳智,這次交給你的任務,是給土衛六殖民地帶些重要貨資,同時你也將前往土衛六,加
入其他殖民者。”
洛基 (洛基 Loki,別稱 Loptr 或 Hveðrungr,是北歐神話中的火與詭計之神,亦是謊言之神\後刪除) ,我們的統領,雖不說他的功績如何,至少作為一部分敢於支持殖民計畫的人而言,還是值得敬佩的。

“所幸地聯還留下了些船隻,真實不幸中的萬幸啊!”洛基轉身面向指揮台的窗面,星環的景色或許是人類目前唯一的慰藉。

“據說地聯以前還有曲速引擎呢,真虧那幫軍閥,所有人類的科技近乎消失了。”我一同望向指揮台的窗面,宇宙包籠著殘破的舊地球,數不盡的衛星屍體環繞著藍色的球體,曾經的藍綠色已然化為深藍。斷臂維納斯般的美景,或許能讓星環上暫時安全的人類感到微微的幸福感吧,這顆破碎的“藝術品”。

“不過我們還有星環。”

“是的,我們還有星環。”洛基轉過身來。“還有一件事要提醒你。”

“嗯?”

“在到達土衛六前千萬不要動貨倉最底層的箱子。”

“明白!但是先生,這批貨物不是給土衛二的殖民者們嗎,難道是什麼化學用品?”

“總之不要去亂動就好。人類已經犧牲太多了,不要讓教訓重演!”他的眼神變得尖銳,額頭紋一層一層緊貼在一起。“這次只有你一個人執行任務,我們要盡可能的把貨物運輸過去,殖民地的人民現在正需要這批貨資!”

“明白……”或許是我想太多了,本來就是一次貨物運輸任務,能為人類的存亡做貢獻已然是至上光榮的。

地聯留下的,遠不止那幾艘貨船。

 

西元紀年 2197 年 5 月
DEEP BLUE 大型貨運船隻
核載 320 人
實載 1 人

漆黑的深空,佈滿鏽跡的貨船宛如滄海中的一顆粟米,孤寂、無力的漂浮著。距離上次進食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人在饑餓的時候思考會變快還是變慢呢?自己無力的身體似乎在發出最後一聲抵抗,肚子裏的胃酸仿佛要把胃也給消食掉。

已經過去 3 年了吧,誰能料到這艘貨船也有報廢的一天。或許那佈滿的鏽跡就是毀滅的前兆……可是沒有人工智能,我們也只能做一些“表面維修工作”。失去科技的人類,跟牲畜無別。
最後一支營養劑了啊……本以為這次運輸的是星環的糧食,誰能想到盡是些破銅爛鐵。居住艙預算的糧食也已經耗完,發出的求救信號根本沒有回復。九萬零一次,九萬零一次啊……我整整,發了九萬零一次的信號……或許,星環早就放棄我了,星環上的人本來也自顧不暇。自從低溫休眠艙毀壞開始,這就是一場噩夢,孤獨的人類和孤獨的船。以及……根本不充足的食物。到底是精神先崩潰還是身體先奔潰呢?或許思考這個問題也沒有意義了吧。
“他媽的……”嘀咕著望向居住艙的窗口,本想搜尋美景予自己最後一絲慰藉,但這漆黑的深空,也僅剩黑色的深淵了。
身體稍微可以動了,但是胃酸腐蝕帶來的疼痛依舊持續著,可能自己的胃已經穿孔了。不知道是哪里傳來的聲音,腦袋裏一直催促著自己去打開貨倉底下的箱子。
“對啊!還有那裏沒有去過,說不定那裏還有食物!”
人類僅存的希望就這樣喚醒了身體機能,不管到底是出於好奇還是希望,自己的生命面臨耗盡,為何不滿足下自己呢?在這滄海中的一顆粟米。


銀白色的少女

——“她”,選擇了“我”。

 

西元紀年 2197 年 5 月
DEEP BLUE 大型貨運船隻
核載 320 人
實載 1 人

 

憑著最後一支營養劑,費力地解開了鍍鋅鋼絲。掀開工業袋,呈現眼前的不是食物……而是另一座休眠艙。
或許,我能利用這個休眠艙等到星環的人?希望再度充斥心胸。
但是……這根本不是休眠艙。

依據在星環訓練的記憶,似乎自己還記得如何打開休眠艙,“還好當時後勤做的多,從土衛二歸來的殖民者大多是我打開的。”撫摸著冰涼的休眠艙,外部的白氣飄散在底層貨倉四周。拉下帶著紅漆的手柄,輸入地聯常用的緊急開艙碼,最不想見到的事情發生了……

艙裏,有另一個人。

“她”銀色的髮絲平躺在肩臂上,白皙的肌膚被燈光包籠。雙手如祈禱似的放在前胸,修長的睫毛也是銀白色的,在蒼白的面頰上投下陰影。休眠艙的白氣如流水般飄動,卻又能上下浮沉。
“這……不可能……”
星環的人怎麼可能讓我帶一個“人”?殖民者不是都去土衛二了嗎?
來不及思考了……現在腦袋裏充斥的是歡喜和悲慨。歡喜的是,孤獨的精神終於得到瞭解脫,悲慨的是自己也即將餓死在這艘滄海中的一顆粟米裏。我到底該怎麼做?我們的食物已經不夠自己生存下去,更別說兩個人了……或許,等她醒來,交代往事,再度將她塵封,而我,則去自我瞭解吧……但是我將這一切告知她以後,會否也給她的希望帶來不幸?
銀白色的少女被我喚醒了,這一舉措是否就是潘多拉魔盒,帶來不幸的禮物,災難的淵藪?

“人造人 Prometheus 型 01 號,正在執行自我診斷機制,請稍後。”她的聲音死板冰冷,“目前掃描有機生物體——數量為 1,當前船隻為 DEEP BLUE 號大型貨運船。”

“人造…人?”震驚之餘,我把心中所想從嘴裏擠了出來,“你是地聯的機器人?”

“答復,我是地球聯合國 EUN 所研發普羅米修斯型人造人。”少女慢慢地從休眠艙起身。

“請讓我理一理……舊地球的機器人應該在軍閥混戰時期就已經用光了……怎麼可能還有遺存?”

“未知問題,無法答復。”回答的依舊是冷冰冰的少女。“詢問,有機體,姓名。”

“是在問我的名字嗎…我是吳智,DEEP BLUE 大型貨運船的乘員,這次的任務是運送貨物…”

我把貨運船遇難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在我斷氣前,還是希望有人能把這深藍號的經過記錄下來,轉告給其他殖民者。

“那麼,請問我能借用你的休眠艙嗎?反正人造人也不需要休眠。”

“答復,無用,此為人造人維修艙,非有機體休眠艙。”少女藍色的眼瞳注視著我,死魚似的眼神和完美無瑕的身形,真是宇宙中矛盾的結合體。

“那能修好我的休眠艙嗎?”

“答復,無法,該船隻無維修機器,當前系統也無維修能力。”

希望再次消散了,或許我真的不應該打開這個“貨物”,新起的希望被消滅,迎來的是更深層的絕望。我的生命,就到此了吧……

“排查,船艙結構…搜尋結果——農作物培養臺 5 座,光照滋生器 1 臺,氧氣…”

“怎麼可能?這 3 年,所有地方我都找遍了,根本就沒有殖民用的工具,農作物培養臺也無法使用!全是損壞的儀器,真不知道星環的人,洛基先生是在想什麼?”失去希望的我癱坐在地上,3 年了,從滿是希望地坐進休眠艙,遇上休眠艙和船體同時故障,帶著遺存的求生意志尋找解救的方法,3 年了,到了食物耗盡的那一刻都沒有找到,怎麼可能有新的希望呢?我不想再承受虛偽希望帶來的更痛苦的絕望了。

“答復,經過計算,農作物培養臺可種植基因改造過的速增型馬鈴薯,25‐30 天即可收穫。”

“25 到 30 天?我都餓死了!更何況這裏連種子的影都見不到,怎麼種!”

“船體掃描結果如下,底層儲物倉有低溫生物種子儲存庫,共 450 萬份樣品,其中包含目前生長速度最快的改造型馬鈴薯。”

“儲存庫?這裏?別開玩笑了,哈哈你該不會是晶片燒壞了吧。”

“閣下僅需將人造人維修艙移開,底下藏有進入種子庫的通道。”

我已經厭倦了,我嘗試了無數次,光是求救型號我就發了九萬零一次,何況就算找到種子,我也活不到那個時候了,依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3 天,就 3 天!也是極限了……

“船體掃描如下,應急假死針劑 3 支。期間閣下的心跳會近乎停滯,身體機能將停止。此足夠閣下存活 21 日。”

“在哪?”

“同為種子庫中。”

要嘗試嗎?還是就這樣癱在地上,等待死亡的來臨……我已經什麼都不想做了,虛偽的希望,徒勞無功的絕望,人類或許也是這樣走向敗路的吧?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是“她”的聲音嗎?我果然快死了呢..

我的戀人……應該,很快我也要來陪你了吧。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似乎我昏厥了一會,醒來之際,銀白色的少女依舊用她冷冰的藍色眼瞳看著我。機械就是好啊,不用吃飯不用睡覺,可惜軍閥混戰時期,都被用作戰爭武器了。
又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閣下,此方案為成功率最高的方案,您目前健康狀態不佳,請儘快行動。”

“哈,成功率有多少?我又不是不知道應急假死針劑,那玩意是有幾率直接休克死亡的。”

“5%”

“我就知道……”

與其被苦痛折磨,望著那抓不到的希望,倒不如等待死亡……

“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再次被這熟悉的聲音喚醒,我到底該怎麼辦……

 

 

西元紀年 2174 年 4 月 15 日
舊地球
受難日

 

倉惶逃跑的人們遍佈街頭,軍閥混戰的陰影降臨這座城市。
等我找到戀人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肢體被破碎的磚塊死死壓住。
我拼命地刨掘,但人類弱小的力量無抵那厚重的碎塊。

 

我該怎麼做?

 

呼救無人應答,逃跑的人們自顧不暇……

 

她握住了我的手。

“活…下去”

“活下去,吳智…”

我拼命地挖掘……她的手已然冰冷……

她,已經死了……

 

西元紀年 2197 年 5 月
DEEP BLUE 大型貨運船隻
核載 320 人
實載 2 人

 

“D……”疼痛再度侵襲。

“閣下存活的幾率正在下降,請儘快行動。”

“我知道……”

人類真是脆弱,隨隨便便就能死去。拖著衰弱的身軀,爬向少女推開的密道。

“請將您的手放在這裏。”少女指引我將手放在類似指紋掃描的裝置上。

隨著氣壓閘咯吱的響聲,白色的通道映入眼簾,與這淺黑色的船隻格格不入。通道的盡頭,是另一扇閘門。少女再次指引我將手搭在掃描器上。
等待著我們的,是一間龐大的白色的房間。
或許,洛基先生有太多事,沒有告訴我。

銀白色的少女,和銀白色的冷藏庫。

 


 

 希望和馬鈴薯

——“銀白色的少女,銀白色的冷藏庫”

 

種子庫低溫的環境令人直打哆嗦,少女自顧自地往前走去,絲毫不受低溫的影響。

少女停了下來,面前是個巨大的陣列,銀色的金屬框架覆蓋著數不清的培養皿,透明的罩子保護著數不盡的種子。少女的身旁是個不知用途的設備臺,她操作著設備臺,取下一件黑色的儀器。”

“吳智先生,您可能需要觀看這個。”

“這是……”

當我觸碰到這件黑色的儀器,洛基先生的全息影像投射了出來。

“吳智,我知道你現在可能很詫異,很抱歉出行前我並未告訴你…其實我們在土衛二的殖民,失敗了……而我們星環的糧食,也已經撐不了多久。上一次歸來的殖民者是最後一個活下來的……而我們也只剩下這艘貨船了。土衛二並不適合現在的人類生存,但是,我們在地聯的貨船上發現了,驚人的“東西”。一個人造人!你可信?居然還有人造人留了下來,貨船上居然還有數不盡的種子,那位人造人會引領你打開這個“餘火”,這些種子庫不單單只有植物的種子,還有…人類,新人類的種子!我們通過閱讀前人的遺錄發現,地聯有人在軍閥混戰前準備了“火種計畫”,可惜叛亂和混戰打亂了一切。你此次前往土衛二的任務,就是去改造土衛二,去播撒人類最後的火種!而之所以選擇你,是因為我們當中,只有你能勝任這個任務,其次我們的糧食只能提供一個人的前行。接下去可能會發生叛亂……以至於人類最後的滅亡。但是,新人類,又將重新站起來!重新,宣揚人類的光輝……吳智,所有人類的希望,就寄託在你的身上了……”

“根據地球回饋信號推算,地球及星環有機體存量為 0,系統推算他們可能因為食物不足發生了內鬥。”少女依舊用冰冷的眼光看著我。

“讓我緩緩……為什麼就不提前跟我說這件事呢?這艘飛船可是因為故障害我在這孤寂的太空裏停留了整整 3 年!什麼狗屁‘火種計畫’,現在好了,全人類的希望都沒了,這艘飛船不動了,也別想去土衛二播撒‘火種’了!”

“系統推算,該飛船故障幾率僅為 0.3%,人們可能沒有考慮到此類情況。”

“……”

“吳智先生,時間不多了,請您按照計畫執行,應急假死針劑需要按住紅色柄端,開頭向上,單手握住,對左手手心往下 20cm 靜脈處進行注射。”少女演示注射針劑的樣子。

“我知道的,不用你介紹了!”

雖說成功率只有5%,也就是說95%的幾率我就直接休克死亡了,畢竟要連續注射3次……

“在您應急假死的這段時間,我會進行植物栽培,注射第一支應急假死針劑後,您會在7 天左右醒來,到時需要再注射第 2 支,第三支同理。”

“好的,好的……反正都是要死的。”

“請您不必過於消極。”

“好~好~那晚安了,人造人女士。”無所謂了,0.3%的故障幾率,我也真是倒楣到頭了。但是我現在也只能這麼做了。

第一次醒來,少女站在我的身旁,寒意直擊大腦。到處都是低溫庫自帶的白氣。

“該進行第二次注射了,吳智先生。”

“你就不能幫我注射嗎?我實在是沒力氣了……”

“很抱歉,根據機器人第一定律:‘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因不作為而讓人類受到傷害。’注射高致死性藥物同為第一定律違法行為。”

“哈哈,所以就讓我自己注射高致死性藥物咯?”我苦笑著,注射第二支藥物。

“真的很抱歉……”逐漸朦朧的視角仿佛看到她那面無表情的神色加了一點點焦慮。

第二次醒來,四肢比第二次更加無力,她依舊留在我的身旁,仿佛蘇醒時間都計算好了。

“我能…看看植株…嗎?”我盡了最大的力氣把話給擠出來。

“很抱歉,植物培養艙並不在這裏,您需要儘快注射第三支藥物,否則您的生命將面臨更大的危險。”

可是現在我已經拿不好第三支針劑了…手癱軟在低溫艙上……針劑順著低溫艙滑落。所以到頭來,就是這種悲慘的死法吧?
喧囂的塵埃,上下浮沉的白氣,我仿佛看見了“她”,我的戀人,坐在身旁,溫柔地看著我。
“果然,我也要去陪你了。真是太好了……”
她手上握著應急假死針劑,抓起我的左臂,刺向了靜脈處……

第三次醒來,少女依舊站在身旁,手上端著的,是軟爛的薯泥湯。

“吳智先生,該吃飯了。您的胃部損傷極大,現在應當進食流體食物。”

身子依舊是無力的,她舉起湯勺,將薯泥喂給了我。

或許世上再也沒有此般美味。

 


 

希望之為虛妄,正與絕望相同

——“活下去”

 

“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我戀人最喜歡的作家——魯迅翻譯的裴多菲·山多爾的詩。舊世界的這位作家,彷徨的人。理性,又經歷頹喪。他見過舊世界的辛亥革命,見過二次革命,見過袁世凱稱帝,張勳復辟,終於懷疑一切,於是失望、頹唐。
“我只得由我來肉薄這空虛中的暗夜了,縱使尋不到身外的青春,也總得自己來一擲我身中的遲暮。但暗夜又在那裏呢?現在沒有星,沒有月光以至沒有笑的渺茫和愛的翔舞;青年們很平安,而我的面前又竟至於並且沒有真的暗夜。”——《希望》
漫長的,永無止盡的宇宙黑夜。我還能看見“星光”嗎?

 

西元紀年 2197 年 7 月
DEEP BLUE 大型貨運船隻
核載 320 人
實載 2 人

 

身體暫時穩定下來,我不知道最後那一針是誰打的,說不定自己在迷迷糊糊之中給自己打了。接下來該煩惱的是飛船故障的事了。

“我推算了一下,船隻引擎受損,但是沒有設備和材料可以維修,僅存的太陽帆或許還可以用用。”少女用藍色的眼瞳看著我,但是眼神似乎沒有以前的冰冷了,語氣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感覺你是不是變了?語氣好像沒以前那麼冰冷了。”不知道是因為溫飽問題的解決,我不小心把自己心理所想的話給說了出來。

“嗯?”

“沒…沒什麼…”

總之,目前的計畫就是穿上太空服去貨船中上方的外置控制臺打開大型太陽帆。雖然太陽帆的推進力很小,但是總比一直漂浮在太空中來得好。更何況現在有植物培養臺,倒也不怕餓死了。
好久沒有出太空了,上一次還是例行維修的時候。曾經絕望之際,本想暴露在太空中以遠離痛苦……或許,“她”不願意吧。

厚重的宇航服配備著通話裝置,因為少女需要操控船隻內部機器,而且太陽帆也需要人類指紋驗證展開。
“真是有病的設計……”禁不住嘀咕道。

“這是為了應對……”少女通過通化裝置向我述說原因。

“好啦我知道了,總之光抱怨也沒用了。”我套上牽引繩,打開噴射裝置,向貨船中上方飛去。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是人造人 Prome……”

“不是…我是說你就沒有像我這樣特有的名字嗎?”

“並沒有……”

“要不我給你取一個?”

“好呀!”似乎能感覺到少女輕快的情緒。

“要不就叫深藍吧。”

“深藍?”少女的語氣轉為疑惑。

“深藍是這艘貨船的名字,和宇宙很配吧?舊地球也是深藍色的哦,據說舊地球 IBM公司研製的深藍(DEEP BLUE)電腦戰勝了國際象棋大師呢,也是那個時候人類開始憧憬著人工智能。可惜,人工智能消失了。”

“消失了?”

“說真的我也沒見過人工智能,那是舊地球‘黃金時代’的產物,我是‘黃金時代’之後出生的。據說依靠人工智能,舊地球科技指數式發展。那個時代的人類大概是最幸運的吧。但是突然有一天,人工智能自己把自己關閉了……‘黃金時代’從此步入尾聲。無數的機械失去控制,人類沒有了人工智能,無法操作巨大的複雜的機械。”

“因為饑荒、資源的爭奪,世界上大大小小的國家解體,軍閥趁機挑端,再之後就爆發了軍閥混戰。”真是不想回憶的歷史啊……

“我的戀人也在當時死去……”

“‘戀人’是什麼?”

“一起同甘共苦,共同對付困難的人。”

“那我是你的戀人嗎?”深藍問道。

“怎麼可能?你是人造人,我是人類,人類不可能和人造人相愛的,而且我已經有戀人了,應該說戀人是指一種愛情倫理關係,話說你不是人造人嗎,難道你沒有這方面的知識?”

“並不清楚……我是從被洛基先生喚醒那刻開始學習新知識的……我只記得我是地球聯合國 EUN 所研發的普羅米修斯型號人造人……”

“我們是夥伴,應該這麼說啦。”似乎剛剛過於激烈的語氣嚇到她了,本能地放低了聲音,“共進退的夥伴!”

“嗯,夥伴!”

孤寂的太空裏,一個人類一個機器人,似乎不再那麼孤寂了……

手拉下操控柄,輸入深藍給的數字,將手搭在掃描器上。巨大的薄膜展開,鏡片反射著太陽光,照射在鏡面上的光經由光子的反射產生輻射壓給貨船提供了微小的推力。

“似乎動起來了!”

“是的,吳智先生。”

終於可以不用在這虛妄的深空中彷徨!

 

“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吳智先生,系統檢測到強電磁輻射和高能帶電粒子流,將在你 5 點鐘方位襲來!太陽爆發活動具有很強的突發性,根本沒來得及預測!”

“會影響到太陽帆嗎?”

“請不要管太陽帆了,您的生命要緊!”

“不行,這是最後的推進動力了,我必須把它保存好。”

“高能粒子流具有致命的放射性。它能夠穿透你的航太服,引起身體器官的物理損傷!”

“沒事,我死後,請將我的屍體綁在掃描器上,播撒‘火種’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請等…等……”通訊設備傳來的是嘈雜的電流雜聲。

或許是電磁輻射和高能帶電粒子流的影響,通訊設備受到了損壞,已經聽不到深藍的聲音了,到頭來這寂靜的深空又剩下我一個人了。

“得趕緊把太陽帆關閉啊!”

按照幾天前深藍給的操作手冊,關停太空帆需要再次移動到上位帆的開關處,但時間夠嗎?我必須把牽引繩脫下,依靠噴射裝置漫遊。
這荒蕪的太空中,剩下的只有緊促的呼吸聲。
大腦似乎是受到了輻射的影響,開始頭暈目眩…..

“該死……”

 

“活下去…”

“活下去!”

我又暈厥了,但是現在顧不得疼痛了,因為暈厥而與太空帆越偏越遠,噴射裝置的氣體也不多了。
現在必須強忍著痛意……
就差一點了…

“活下去!”

手快觸碰到了!

終於觸碰到上位帆了,我把手搭在分析設備上,選擇關閉太空帆,將最後的意志用盡全力把牽引繩掛在上位帆的扣上……

“我終於能來陪你了……”

 


 

 

洛基神祇的戲弄

——“虛妄”

 

“E 情緒測試成功,忠誠度測試成功。”

“把聲音接受裝置打開。”

“已經打開了,先生。”

雜亂的聲響和不知名的人語。
我,在哪里?
我已經死了嗎?

“吳智,你好,這裏是來自人類的問候。”

“吳智?人類?”

“你或許還以為你是人類吧?我們對你進行的數個測試,結果顯示你很完美。”依舊是陌生男子的話語。

“測試?”

“是的,我們創造了你,並且對你進行了一些測試。”

嘈雜的聲響,以及其他測試的內容我都想起來了……

 

“我”

“是人工智能”
2021/7/15 烏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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